玩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屋顶倾斜的瓦片上乱跑，蹦跶上去又任由自己滑下来，而是默默站定在屋脊上看着远方的残阳。
极致画质下的夕阳一如往日地发着橙红的光，照耀在柳澜身上，照耀在他身边的檐角，照耀在下方的广场，照耀在远方太原之战副本方向的肃穆城墙与硝烟上，为视野中的一切物体添上了苍凉的气息。
——玩家的电脑配置真好，这样画质下的主城鸟瞰场景可是其他大多数游戏角色从诞生到消失都无法窥见一次的。我记得……玩家之前在密聊里跟亲友提到过这叫做2080煤气灶？对，这煤气灶真是好东西。
柳澜漫无目的地想着。
身为一个游戏角色不会刻意去思考什么，他的消息来源只有游戏里的世界频道（几乎都是玩家在放骚话，比如“师父原谅我，师娘是自愿的”“为什么单身心里没有13数吗”“情缘缘密我”一旦有什么有趣的话或者大概是能够激起玩家们的共鸣的话被发出来，就会被大量玩家复制发回世界频道，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刷频），除此之外就是玩家的密聊频道了。玩家经常会与他人密聊，与商人密聊购买发型与时装等，把“亲儿子”柳澜打扮得花花绿绿，与在游戏外认识的人密聊商量过几天相约去看什么电影或是抱怨新外观真好看又得剁手去买，与游戏中的亲友密聊约定什么时候一起打竞技场或是讨论用于对战的技能的搭配，还有就是感叹“哎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
——我很好看。
柳澜这么记下了。
也有时候玩家完全不会与别人进行大段大段的密聊，无论有谁密聊自己都只回复“dl”“代练”“不是本人”。
柳澜花了很久才明白这时候自己并不是“自己”。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这时候的柳澜并不是玩家在操作，而是其他某些人，某些收取了玩家酬劳，代替玩家操作自己完成每天的日常任务的人。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个成熟的游戏角色，自己把任务做完。
可惜身为一个游戏角色就算只是走一步路都得靠人指引。
柳澜的职业是霸刀，体型是成男，凭借一张帅气的捏脸与衣柜里满满当当的金发红发黑发白发与十几页的时装，只要稍加搭配，每天都是街边最靓的仔。
玩家因为柳澜好看而高兴。柳澜也高兴，毕竟他被创造的意义就在于让玩家高兴，进而继续在游戏里氪金，对，氪金。不要小看氪金，氪金可是游戏存在的意义。柳澜想让玩家氪金就像玩家每天早上想要和床缠缠绵绵一样——虽然不知道床是谁——总之，游戏角色想要让玩家氪金可是生在骨子里的本能。
总而言之，只要玩家高兴，那么玩家就会氪金，柳澜也就会高兴，虽然做不到其他的，不过悄悄让技能多会心几次之类也不在话下。
至于由此造成的游戏不平衡？胡说，氪金玩家又没有碾压普通玩家，多平衡：）
对，柳澜就是这么势利的霸刀。
——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
柳澜这么想着，任由玩家给自己换上了长风破晓新赛季以来跟团打了好几次副本才凑出来的未烬套装。玩家曾这么评价过这套衣服：“啊♂，这毛茸茸的发绳，想摸；这看上去就软乎乎的貂毛领子，想撸；这白色的短马甲，这细腰，这大长腿，我能玩一年！”
柳澜静静站在原地，做着系统给定的待机动作，随意地左右看看，揉揉手腕，拔出背后刀架上的一大一小两把黑色发着细微蓝色电光的刀做出抚摸的动作看看又放回去。
终日不变的夕阳在柳澜白色的身影上镀上一层金色，充满软乎乎的蓬松白毛的领子在游戏的物理引擎下就像是有风吹过一样轻轻来回晃动。
柳澜马上发觉，玩家在给自己截图，然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摆出什么酷炫帅气的pose，只是这样静静滴站着，转换镜头记录下在各个角度的他的样子。
柳澜觉得今天真的不一样了。
近一个月里，玩家上线的时间比以往要长得多，就像是好友列表那一大串已经不会回来的人还在一样。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反常，要知道，玩家可是没有人陪着会死的那种类型。
一些过去的碎片突然串成了一条线，一个个人的离开，上线时挂机不动的时间越来越长，密聊框闪动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这样站定不动的截图方式，用玩家的话来说，简直像实在拍遗照。遗照，死去的人类的照片，大概和游戏中角色的截图差不多。
突兀地，这种反常让柳澜想起了玩家说过的那句话。
“我能玩一年！”
——可能玩不了一年了。
——毕竟……你把一年的时间都玩儿完了。
这个认知激发了构成柳澜的数据中细微的乱码。
如果能有一个机会，柳澜想要像玩家一样，出生在她所在的“现实世界”，每天刚起床就是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沉睡在黑暗的数据流中等待有人登陆而把自己唤醒；尝遍中华各种美食而不是只能做出“吃”这一动作却永远不会有味觉；体会没有穿模的感觉而不是整天卡进各种山体房屋的模型里，简称卡bug（游戏可是bug的一部分，这一条划掉）；他想要在玩家高兴时一起放骚话附和，在玩家难过时出言安慰并且给她一个拥抱（能劝她多充钱就更好了）……如果他不是游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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