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沈令嘉常常想, 天意未免难测。
偏偏贼老天的本事又恁地大，人力穷尽所能也不能强。
譬如吕文则当年与沈令嘉争夺朝政权，沈令嘉明明胜券在握，偏偏怀上了一个完全不需要的孩子，前功尽弃, 只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
而如今吕文则手握天子, 是万众之上的太后，老天却又给了沈令嘉许多诱惑着她往前争夺某个位置的助力：老成的儿子，争气的长女, 天赋英才的幼女，自己撞到她手里的小狐狸精……
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老天像是在戏弄人一样, 忒可恶。
她尚在思绪纷飞, 外头百合却喜气洋洋地来报与她：“娘娘，大喜呀！”
沈令嘉心中一动，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是阿兰？”
百合笑道：“娘娘未卜先知啦, 正是秦王妃！上个月王妃在边地帮着秦王殿下抚民来着, 亲自纺织，不想连着转了几个地方，劳累得昏晕过去了, 这才看出来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沈令嘉一则喜一则忧：“她倒是有十八了，不至于像我从前那样没福, 胞宫不足落了胎。只是劳累得昏过去了才发现有孕, 这哪里是个王妃的派头？都怨我不曾把伺候过生育的老人派出去, 史文才，毕竟是后来才来我身边的。”在房里踱了几步：“百合，你李嬷嬷如今怎样了？”早年伺候她的李嬷嬷虽然放了出去，逢年过节也进宫来请安，然而这几年宫里不太平，她也来得少了，怕给沈令嘉添乱。
百合却有一个兄弟与李嬷嬷家结了亲家的：“她老如今身子骨还硬朗，常说还能再伺候娘娘的，我哥哥说她在家里带侄孙们也带得动。”
沈令嘉便道：“她也好有五十多岁了罢？不必多劳累她带孩子了，却须得与阿兰看着些孕期的事，玉郎娘子毕竟年轻，没经过事哩。”写了封信，封了厚厚一封谢礼，令人带出去给李嬷嬷家，又问百合：“你们家可有女儿须得入宫为奴婢的？”
百合忙替自己兄弟道：“只有一个，年纪小，养得也娇，是我兄弟的小女儿，到了年纪是得入宫的。”
沈令嘉道：“你家的事，你上心些，到了时候就走咱们宫里的例，拨去月娘那里做杂事，也省得她入宫来了。小女孩子，一辈子呆在这里须不是什么好事。”在宫外待着，做得几年，主人恩典放出宫也容易些。
百合喜不自禁，谢道：“娘娘体恤奴婢！”
沈令嘉一笑：“快去罢。”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国朝若是父皇尚在，选皇子为继，总是以长子最重，盖因国赖长君。若是年轻的国君，一场病夭折了事小，胡折腾把国家折腾坏了事大。然而倘若二子年纪相差不大，很多时候一个皇孙就变得重要了——前代多有皇帝无子以至于不得不从宗室之中选子过继的事，基本上都得花大力气才能平定天下人心。像这种时候，一个健康的皇孙摆在面前，这就是正儿八经安定的象征，大臣们都安心各自为了国朝百姓衣食丰足而工作，可比没有皇孙要使人心里有底得多。
如今呢？
建初帝年纪才不过髫龄，虽露出来了几分小聪明，然而说句老实话，做皇帝，凭借聪明是没用的，你再聪明聪明得过天下读书人过五关斩六将闯出来的人精们？反而老成、能纳谏、宽容仁厚才是最要紧的美德——做到这样大一个国家的皇帝，依靠本身的才能来治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反而臣子才是治国的重点，“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说着玩的，很多时候不是特别强硬的皇帝如果不顾忌臣子的体面做出些事来，非被臣子们也打击得体无完肤不可。
抗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这个皇帝还想要名声，而臣子又占着理。
沈令嘉吐了口气，倘若兰妃此次生下的是秦王的嫡长子，后面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秦王虽不好夺弟之位，但他的儿子在这方面却却毫无顾忌，再加上他这一系有搜罗贤人的能力，有上层社会的智囊，有强有力的外家，有良好的名声，那可就真是骑虎难下了。须知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也并不想穿上龙袍。
可是要她亲手斩断儿子的臂膀，她也是真的舍不得。吕文则倒是脑子正常，谁知道建初帝水平如何？万一是个高澄、高洋一流的皇帝，他们全家再没了臂助，那就要被搞死了。这种自损以求别人信任的手段，乃是最最下乘的。
她想了想，还是先看看建初帝的心智怎样罢，倘若是个玉郎那般老成的好孩子，秦王一系便解除亲王仪卫以表忠也无不可；而倘若建初帝是个他生母那般得志便猖狂的轻狂货色，那就现在准备起自保的手段来也不嫌早。
很快，检验建初帝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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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五年冬，西戎新王派遣西戎国左丞相、王长子、卫将军带领百二十人入京朝见，并为王长子请封世子封号，大大地表示出了自己对于中原政权的承认程度。
吕文则很满意：“新王甚有忠义之心。”绝口不提新王是怎样上台的事情了。
陕西的信使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到的，亦是大喜之信：“王妃生下了殿下的长子，母子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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