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阿措自生了女儿之后恩宠也不如从前了, 郗法不来, 沈令嘉便放开手脚指使三个孩子上蹿下跳逗她开心，她自己却不能时刻守在施阿措身边了——夏天之后就是秋天, 要秋收了。
春种秋收，一国之大事也，每年春秋两季底下人都要忙得不可开交, 生怕赋税还回来得不及时得不到好考评, 因此一封一封的折子不停地往上递。更兼如今世家与皇室渐成水火之势，皇帝病着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到民间去，可是从前勤政的皇帝如今三日两头随便问一问就叫底下的人跪安, 难道世家众家主那帮子人精能猜不出来郗法身体不如原先了？
因此这一年的秋收除了防着官员多收得太过激起民变, 以及收得太少中饱私囊之外, 还要应付各地不知真假的水旱灾情。吕文则用尽心机才收服了皇帝直属的那帮子御史与侍卫亲军们，分编成数队叫他们往各地去探查, 明面上是探查各地的灾情, 好回来报告，看看究竟该批给多少赈灾款合适, 实际上却是看一看各地的世家著姓有没有反叛之心，如果有的话, 严不严重。
沈令嘉为了避嫌，没有掺和这等牵涉着朝政与钱粮运转的大事，而是主要忙着帮郗法搞些衣食生计之类的东西。今年虽然有人虚报灾情, 实则各地也的确收成不是特别好, 沈令嘉有守真作为外援, 勉强可以拿出足够的东西来镇住大敌当头还要勾心斗角的工部、户部众人，然而有一样却不是守真待在乡下的庄子里就可以做出来的。
“地不够了！”
沈令嘉愤怒地一摔账本，咆哮道：“江南还好些，江北诸地竟有人均地亩不过三、两亩的，甚至于一亩多的地方，这是拿着上头的人当傻子糊弄呢！这么点子土地，豁出命去种也种不够税的呀！”
如今这地界，只有官府才能拿着人口土地的黄册，普通官宦人家是瞧不着的，然而正是因为瞧不着，底下的人才不知道境况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只是一味忍耐，而上头的人也看得愈发明白。
吕文则给她斟了一杯香露水：“休这么动气，须知世家有隐田，还有隐户哩，咱们如今看见的人口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暗里人多少、田多少谁也说不定。”
沈令嘉揉着额角，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从前她见臧皇后的时候臧皇后总是揉额角了——因为实在是太头疼了：“暗地里的人口只会比如今的更多。你想，隐户的意思是人口逃出本籍了，所以不必向官府交税，而向户主交租子，他们的子孙的户籍肯定都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如今亏空的人口不过是咱们这一代新逃出本籍的那些人而已。而田地呢？田地可不会随着人口的变动而那么快地就变动，前一年还是良田呢，后一年就变成了荒地。土地的变动肯定是比人口慢的，也就是说实际上人均的土地比如今还要少！”
吕文则道：“也未必，其实土地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开垦的野外荒地，但是不在官府这边通报，只是他们自家私种而已，像这样的土地才是隐田的主要来源。”
沈令嘉闻言略微放心了一点，又抱怨道：“我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底下人竟然还能够忍着咱们这一群吸血的蚂蟥？况且官府不是说三十税一么？怎么底下人还要逃？莫非这就税重得受不了了？”
吕文则撇嘴儿道：“你以为明面上收多少就是多少啊？官员们上下打点的钱、冰敬炭敬、火耗踢斗，哪个不是名目？况且皇爷待百姓仁厚，登基之后想着法子减了好几回税，每减一次底下人就有借口加税一次。”
“譬如进城要交的进城税、典当东西要交的当税、立契要交契税，这还是名目正当些的，其余的啊，你想都想不到——当然我也想不到，”吕文则自己也扶着腰坐下喝了口水，干了一天的活了，够累的：“如今官员看他做官好不好，不看他治民如何——那谁看得过来呢？只是看他收的税多不多，抓的贼盗少不少，治下出的秀才、举人等功名多不多，这个都是定死了的，人只要拿着标准一对就行了，因此如今的官员才成了这个模样，这也是规矩定得不够好的缘故，要是规矩定得周全了，哪里容得他们钻这样的空子？”
沈令嘉微微颔首道：“更何况如今有些人要钱来养着自己家的家仆私兵，更缺钱，要满地搜刮了。”
吕文则也笑了：“如今这样乱糟糟的争执着还是好的，将来皇爷与世家必有一战，关乎于身家性命的大事，不可能润物细无声地就将那些个人都感化尽了的。”
沈令嘉道：“感化不尽，也总要远交近攻罢？拉一个打一个才好预备钱粮兵器，要不然同时对付一群人，后边粮草跟不上哩。”
吕文则摇头道：“难，我还得说服皇爷，他不肯妥协才是最难办的，事实上，已经有世家顶不住过来悄悄地示好了。”
沈令嘉惊喜道：“是谁？”
吕文则道：“小世家罢了，实力不那么强的。毕竟皇爷手里有兵，又占着正统名分呢，他们害怕原也是常事。只是如今大家都没有把獠牙露出来，这样就没什么人肯明刀明杖地站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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